編者的話
夏天,像一封藍色的信,信封上寫著“海”的名字。有些人把腳印留在海灘,有些人把心事埋進浪里,還有些話,只說給海聽。年年夏日,海都在那里——不變的是浪花拍岸,變的是你我與它之間,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情緒。那些你以為已經(jīng)風干的片段,海,一直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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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列車(小說)
高星雨(26歲) 安徽省蚌埠市龍子湖實驗學校教師
不知道多少次了,余萱乘著海上列車往返于島內(nèi)和島外,出神地望著窗外的夕陽。大片金黃的、火紅的、煙紫的光芒鋪灑在海面上,然后一縷一縷被海水吸收。列車在海面上向前行駛,海水不斷后退,影子在波光涌動之間格外鮮活。這是余萱一天里最緩慢的一刻,等她按時到達島外的站點,夕陽懸于海平面之上,恰好是圓和線相切的場景。
余萱出了地鐵站,熟練地找到自己的電動車,騎車前往母親的小飯館。母女倆忙忙碌碌,晚上8點左右,余萱的父親也會到店里幫忙。9點多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乘著閩南溫潤的晚風,說說笑笑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余萱一家不是閩南人,10歲時她跟隨父母從安徽搬遷到這里。母親開起了小飯館,賣淮南牛肉湯。她隨父母遠遷至此,無論是氣候還是飲食都有不小的差異。時間久了余萱也能講閩南話,但一家人關(guān)起門來,還是會說江淮官話。曾經(jīng),方言的切換讓余萱在身份認同的問題上反復橫跳。如今,島內(nèi)島外的生活也讓余萱感到割裂。海上列車連接著島內(nèi)和島外,列車往返時,她的身份也隨之切換。在島內(nèi),她是數(shù)學老師,承受著不小的工作壓力。在島外,她是小飯館的服務(wù)員,盡情地擁抱著人間煙火。
傍晚時分,海上列車駛過海面,她讀過的那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紅”在腦海里時隱時現(xiàn)。她透過車窗望著無邊的海域,一整天的疲憊漸漸拋諸腦后。仿佛這一程不是歸家,而是精神的逃逸之旅。漸漸地,各種不快都在這趟列車上消解,如石子投入深海。取而代之的是母親的呼喚、父親的笑聲、顧客的吆喝和路人的從容。
每當系上圍裙,面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余萱就成了電影中的客串演員。小飯館每天都在演奏一場奇妙的交響樂,人們品嘗著外鄉(xiāng)的美食,沒有人特別在意余萱的舉動。哪怕有一天她沒有到店里幫忙,也不會有人提起她。更多時候,顧客招呼她過來時連頭都不抬,眼睛只盯著手里的菜單。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她是老師。生意不多的時候,她也會和熟悉的客人嘮上幾句。微咸的海風吹過,有時還帶著鳳凰花的花瓣,柔柔地落到余萱的肩頭。她習以為常地撣去花瓣,笑著算賬,主動提出抹零,偶爾還會提醒顧客帶好隨身物品。
內(nèi)陸人多喜歡大海,余萱也不例外。這天飯館打烊之后,她和母親在海邊散步。浪花一波一波地撲向沙灘,海和天都凝結(jié)著幽深的藍,世界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瓶,瑩潤透光。余萱脫下洞洞鞋,赤腳踩在沙灘上。她望著架在海面上的軌道,想到自己早晨乘車去往島內(nèi)的經(jīng)歷。朝陽升起時,陽光斜照著車廂,穿過玻璃仍然十分刺眼。每一個工作日的早晨,列車里的余萱會感到眩暈,迷離,灼熱——大海遼闊,卻無法容納工作帶來的壓力和焦慮。
母親輕聲問:“萱萱,你是不是太累了?”
她笑著道:“沒有,只是有些恍惚。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如今好像不太教得明白。”
“我早就說啦,讓你下班就回家休息,不要到店里來。”母親說。
她沒有回應,隔著朦朧的月色,她看不清母親的臉。海風從背后吹來,余萱幽微的嘆息聲被浪花吞沒。遠望天際,那朵云棲息在海面上,不知明天會在何處灑下雨點。
母女倆沿著海岸線往前走,快到家的時候,母親突然說:“萱萱,如果你工作得不開心,是可以辭職的。”
“媽,我沒有……”余萱回過頭去望著母親,那些準備用于狡辯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那一刻,母親的眼睛里星河暗涌,匯聚成世界上最小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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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印記
譚鑫
海是咸的,這種常識在我20歲以前,從未真正屬于我。
老家存鹽慣用的陶罐,倒是我熟悉的物件。那些白花花的晶體,每次自罐口出落,如同我幼時想象里海灘的細沙一般,靜靜流瀉而下。鹽粒在陽光里剔透晶瑩,似乎也映照著遙遠的、未曾謀面的海水,又如同無數(shù)微小棱角,在罐子深處默默蓄養(yǎng)著海的神韻。
外婆做菜時,總喜歡將細鹽先舀進勺子,再撒入鍋中,無論是舀還是撒,都會嗞嗞作響,那聲音仿佛海風在輕輕呼吸,又似遠處浪濤的隱約召喚。我站在旁邊,每每看著鍋邊縷縷輕煙飄散,仿佛那煙塵里也裹著來自遙遠大海的氣息,它飛越千山萬壑,最終輕輕彌散于我們這方小小廚房中。
幼時父親在外做工,每次他風塵仆仆地回家,身上總會攜著汗水的氣味,熱烈而真切,有時即便沒見到人,但在屋中一聞到那種咸味,我就知道鐵定是他回來了。
父親有件褪色的迷彩服,總被他當做工裝穿,因此浸透了無數(shù)日夜的汗水,后背處也變得發(fā)白。縱然每次回來,衣服都會被母親洗干凈,恢復本色,近聞也只剩清爽的肥皂味。但只要一晾院中,便如一面無聲招展的旗,我一看到,便會感覺有海風般的咸味氣息彌漫在整座小院,像一種視覺上的刻板記憶。
現(xiàn)在看來,那一片我彼時未曾謀面的大海,以這般具體而細微的咸澀滋味,早已滲透進我的生活日常。
高中的地理老師也教過我堂哥,他的課我總是正襟危坐。地理課本上畫著海,那些由藍色顏料涂就的平面,彎彎曲曲的等高線如睡蛇伏在紙上,勾勒出海岸線的輪廓。里面的藍色深得如同幽遠的夢境,我手指曾無數(shù)次輕輕拂過那些紙上的海,撫過那些靜止的等高線,也曾在課間小憩時,側(cè)耳傾聽般枕著它入眠,卻終究無法從這紙頁上,聽出半點兒濤聲。
對于從小生活在內(nèi)陸城市且18歲前都沒出過小城的我來說,那些藍色紙頁上的海,終究只是一些平面符號,一個遙遠而無法觸及的象征,既無生命,也無呼吸,更無那傳言里能吞沒一切的磅礴力量。
自然,海在我心里,也漸漸囤積成了一片懸在生活邊緣的巨大謎團。它既在鹽粒里呼吸,又于汗水中蒸騰;更是課本上凝固的圖畫,還仿佛真實地存在著,卻在我的生活中始終存在,像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厚厚的簾,從未真正屬于我。
一個夏天,我在深圳參加某個比賽,活動中有一個下午的間隙,我臨時起意決定去看海,哪怕它并不足夠遼闊。
車輪飛轉(zhuǎn),窗外風景急速向后飛逝,我坐在顛簸的車里,手心里竟微微滲出了汗,不知是否因為心中揣著太多關(guān)于海的咸澀想象,這汗意也咸?心中反復跳動著關(guān)于海的種種猜測:那海的藍,究竟會藍到何等程度?海的聲響,又該是如何響徹云霄?所有想象中海的宏大,仿佛正悄悄壓上我的胸口,讓我既興奮又有些莫名的惶然。
我終于站在了海邊,眼前的地平線豁然開朗,幾乎令人眩暈。視線盡頭那無垠的蔚藍,竟如此直截了當?shù)胤指盍颂斓?。巨大的藍色似乎隨時要傾覆而下,將我吞沒其中。海風撲面而來,帶著強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裹挾著濃烈的咸腥氣味,仿佛無數(shù)生命在涌動呼吸。
我走向浪花奔涌的岸邊,海水帶著沁涼之意漫過腳背,又迅速退去,如同巨大生命體溫柔地觸碰與呼吸。我莫名地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小抹海水,情不自禁地輕輕送入口中——剎那間,那股熟悉的、濃烈的咸味在舌尖彌漫開來,像對我此前接觸到那些“海”的記憶的回收。
那天,我沒有像一個初遇大海的人那樣興奮,就連拍照都很少,只一個人默默地走在海邊,從午時待到日落。倒不是故作鎮(zhèn)定,更像一種覬覦已久的渴望終于延遲滿足的心安,偶爾閉眼呼吸,側(cè)耳傾聽,聞著熟悉且真實的咸咸海風,突然感覺那些地理課本上靜止的圖案,此刻竟也活了起來,原來海不只是平面的圖景,而是無數(shù)生動的等高線在日夜奔騰。
自此之后,每每見到家中那個鹽罐,我總會想起那天海水推著浪花涌上腳背的沁涼;而父親即將到了退休年紀,他的身上很少再有那些熟悉的汗味,我反而成了家中汗流得最多的那個人,想來理應如此,就像海浪不只是轟響不息,也有守護和傳承的前赴后繼。
人心中常常揣著關(guān)于遠方的謎題,海也是希望的象征之一,其實答案未必在遠方尋覓。正所謂“謎底就在謎面上”,那天立于海天之間,浪花退去,腳底沙礫顯露的瞬間,我才后知后覺:那浩渺之海,并非遠方之物,也從未曾真正離開過我們,它只是以一種更細微、更堅韌的方式,融入我們呼吸的空氣,滲入我們勞作的汗水,棲息于我們生活的核心深處,匯入奔波流動且每天相伴的尋常之中。
只是,被生活的瑣碎浮云遮望眼的我們,偶爾也需要親自來到它面前,宛如朝圣般,鄭重地認領(lǐng)這份本屬于我們生命背景的咸澀與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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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看海(小說)
馮嘉美(24歲)
10歲以前,我都住在城市的鋼筋叢林里,了解自然的途徑主要靠色彩斑斕的顯示屏。我時常幻想寬闊無垠的草原或是綿延起伏的高山會是我素未謀面的家鄉(xiāng)。直到某個暑假,我隨父母乘坐老式客船去一座海島,我得以見到一片望不盡的海。
我不太喜歡海,聞見父母身上的咸腥海風,總覺得鹽晶顆粒從骨頭里長了出來。還有那摸不清楚的海潮,即便緊緊跑在父親身后,浪也總是能打在腳踝上,生疼。
所以我坐在遠處的石頭上,遙遙看海。
我一人看海,有人看到了我。他是彭家的孩子,大家都叫他小海。他比我大3歲,性格開朗像有無盡活力。小海哥把我拉進小團體中,我們奔跑過小島的每寸土地,越跑越快,化作了風穿過大廣場,穿過百年宗祠。
我止步在大海前。
“嘉!過來!”小海哥高聲喊著。他身后的人也隨之呼喊起來,耳邊哪里還聽得到海風呼呼。少男少女的誠摯燒干了冰冷,我終于大膽起來,走向那片海。
天下起雨,孩童的驚呼聲與雷聲相伴,欲與天爭一個氣勢高低。我們拉住彼此跑回家,路上我把膝蓋磕得血肉模糊,但挨父母的責罵時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在那個下午,聽不太明白的鄉(xiāng)音喚著我,教我識別貝殼,教我讀懂潮汐規(guī)律,我突然認識了大海,然后同它和好,轉(zhuǎn)頭看稚嫩柔善的臉龐在身側(cè),有什么比這些更解不開偏見的。
自那次后我常去找小海哥他們玩,可父母嘮叨說玩樂不是長久之事,不如抓緊時間看看書、努努力。我不能順從他們的話,此刻的玩樂不是命運對我這個年紀的寬宏允許嗎?父母不這樣認為,他們說小海哥他們出不了島,是沒出息的人。
我很生氣,出息由什么定義?是向上尋求的代代期望,還是向下對未知前方的憂慮?
我再次去找小海哥玩,還沒到門口,卻見他慌忙闖出。朱家的小弟和家里鬧矛盾找不見了人影,伙伴們滿島尋找,終于在一處巖石的縫隙處發(fā)現(xiàn)他。小海哥最為聰明冷靜,他一邊安排人叫大人,一邊讓大家把衣服脫下給他保暖。待把人拉上來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小弟腳踝受了傷,小海哥好像生來什么都知道,他固定并包扎傷口再背起人朝最快回家的小路上走去。
陰冷的雨里,我們追逐著他如同追著唯一的火光。這樣的人怎么會沒有出息?
小海哥成績優(yōu)異,我有許多解不開的題目他都能幫忙作答。可惜礙于各種條件,他去了離島最近的普通中學。以前,我會帶一種無緣由的憐憫去看他們這些島上的孩子——海的無界似有界,將他們攔在此處。可見過小海哥后,如同靠近大海般,咸腥的味道不再長成鹽晶,海的波浪也可以把他們搖去遠方。
離開島的頭天晚上,我和小海哥他們坐在大廣場上聽外來的戲班子唱戲。臺上唱著,臺下的親朋揶揄我,說城市叢林有什么好,我或許仍然是寂寂無名的“草食者”。我才發(fā)覺陸上的偏見,海這頭同有。
小海哥插話替我解圍,又用合理的借口拉上我跑走了。大海邊我們再次玩起找貝殼的游戲,我們找到相似的貝殼,但仔細看來,自然賜予的紋路又是絕世無雙。我明白他是借這游戲安慰我,不過我更驚訝于他處事的成熟遠超同輩。我愈發(fā)覺得,他是父母口中有出息的人。他說以后想當醫(yī)生,“做醫(yī)治病還得功德”。
回到城里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像頭水怪堪堪變作人形難適應陸上的種種,我時常想那座小島,那片無邊海,和名字里帶海字的人。
長大后為了打破當年戲臺下的嘲諷,我拼命朝叢林外闖去。只是,我時常想那片海。
我回了家鄉(xiāng),得知小海哥高中時和家人出海,遇上風暴,用一條腿換回生命,在島上開了一家診所。我找過去,停在不遠處看用黑色毛筆寫的招牌,招牌下還有一串字介紹涼茶。我正專注看著,一個拄著拐杖的年輕人走出來。他身板挺拔,手里提著水壺,要倒水給前來的病人。我怎么看他,怎么是意氣風發(fā)。
我沒有上前,莫名想起那段戲詞,“舊地重游,只剩得梅魂月影,依稀似夢,夢里故人無蹤”。此情此景,我不知道要不要用人事全非形容,我替他惋惜,兒時志向像是被拆碎又勉強圓滿,可忽然,我驚覺自己再次患上了曾經(jīng)的病——憐憫的偏見。外人的評判不能替他做主,我也不能。
我最后沒有和小海哥打招呼,而是再次繞去海邊。經(jīng)年流去,心態(tài)早已翻天覆地,我僅是平和地,淡然地,遙遙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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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照等待一場名叫青春的日出
家民
在日照的第一晚睡得特別香,整夜無夢。我醒得很早,穿過碧海路的時候,彎彎的月兒還高高掛在天上。
日照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日照的海,據(jù)說是東方的第一縷晨光落下的地方。而我,今天趕赴的就是一場日出,一場黃海的日出。沙灘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最讓我意外的是,人群中大多是年輕人,躺平、喪、宅,似乎通通與他們無關(guān)。人們面朝東方等待著,眼中都閃著一種微光——那是對日出的期待,對希望的渴求,是對某種不確定的美的信仰。舉著手機直播的阿姨,鏡頭對準日出的方向,替不能來到現(xiàn)場的觀眾等候晨光;把三腳架立在沙灘上的女孩,將自己作為前景嵌入海天,擺出各種姿勢;一位年輕的母親,用浴巾抱著熟睡的孩子,裙擺被海風輕輕揚起;一位耄耋老人,靜靜地坐在藤椅上,面朝大海,眼睛微閉,不說話,不拍照,也不催促,只有頭上不多的白發(fā)在飄蕩;一個男孩赤裸著上身,站在插滿玫瑰花的沙灘上,身旁是幾個空啤酒瓶——那是青春的符號,也像是某種宣言。
一陣熟悉的音樂傳來,是《最炫民族風》。旋律流轉(zhuǎn)間,這片晨色里的生活氣息,愈發(fā)真實起來。誰說青春必須是沉默的詩?它也可以是張揚的、熱烈的,哪怕是在等待將現(xiàn)的光里。
盡管頭頂是蔚藍色的天空,但云卻仍然簇擁在東方的遠處——顯然,太陽會如期而至,但海上日出肯定要失約了。身邊有女孩在模擬著用手托起那輪看不見的太陽,忽然令我想起第一次看到的海上日出。30多年前在北戴河,也是這樣一個清晨,爸爸媽媽帶著我和妹妹坐了20多個小時的火車去看海,去看海上日出。那次也是云涌東方,但幸運的是在日出那一剎那,云似乎被太陽推開了,才讓我和妹妹的手中能夠托起了剛剛升起的紅日,被相機定格為永恒。時至今日,照片已然泛黃,但那日出已經(jīng)嵌入眼眸、刻在心底。今天的日照海灘,雖然沒有了海上日出,但有著同樣熾熱的目光。
在大海的眼里,它會怎么看這些早起看日出的人呢?在它眼里,或許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正如在我們眼里,每朵浪花都是一樣的。但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這個清晨,這片海灘,這些遇見的人和事,都是獨一無二的。人生如海,潮起潮落中,沒有人能預知下一次日出是否如期而至。就像去年,媽媽突發(fā)重病,一家人在急診室門前一圈又一圈徘徊,心如懸旌。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日出并非理所當然——今天的你還能看見,明天也許還能看見,但后天呢?誰都不能確定。
我隨手撿起一枚平平無奇的貝殼,甚至邊緣有些缺損,打算把它帶回家,把它和那張照片放在一起。因為它屬于我——屬于這片海,屬于這個早晨,也屬于那份無果卻依然堅定的等待。日照曾是古代齊魯商船南下的重要港口,是漢唐時“海上絲綢之路”的北起點之一。它日日等待著風帆的到來,凝望大海深處遠行的背影。有人說:“莒,是齊魯東望的眼睛。”2000多年前的莒人,在齊魯之間建國立制,出兵伐齊,鑄劍鑄鼎。他們應該也曾站在這片海邊,遠眺著黃海之東的未知吧?今日我所在的海邊,或許就是那看向世界的地方——朝東,望海,等光。
還有那浮來山的“天下銀杏第一樹”。它也在這片土地上站立了3000余年,如今依舊枝繁葉茂。有人說,它曾見過孔子的足跡;也有人說,它知曉齊魯悲歌的節(jié)拍。但我更喜歡銀杏樹邊那座極富童趣的小殿——三爺?shù)?,小到只容兩三人同時在里面。三爺?shù)罟┓钪?ldquo;筋骨爺爺”“咳嗽爺爺”“疙瘩爺爺”,他們個個都像從村里迎面走來的老爺爺,慈眉善目,等著為你解除病痛。
回賓館的路上,我找到了音樂的來源:一群早起的阿姨在跳廣場舞,紅扇翻飛,面朝大海。她們跳得認真,不為觀眾,只為自己,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光彩。歷史很遠,生活很近,而青春,就在這兩者的夾縫里,燦然盛放。青春,不總是轟轟烈烈。更多時候,它像銀杏樹一樣無聲成長,像三爺?shù)畹南慊鹨粯訙厝岢掷m(xù),像清晨的沙灘上一雙雙眼睛那樣,不知結(jié)果地等待。青春是一場關(guān)于“等待”的修行——不是每個愿望都能實現(xiàn),但每一次等待,都是一場抵達。
也許,真正的日出,未必在東方,而是在每一個愿意早起、敢于等待、勇于相信的人心里——因為青春,不在日出那一刻,而在朝向陽光的那個姿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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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慢走,我的小島
王磊斌
在舟橋3號輪的舷欄上,被犁開的白色浪條一路后撤,眼前就只有這純粹的藍,激爽的浪。我緊緊拉握住船欄,將身子向前傾去,暢享海風入懷的自由。哪顆心不慕海呢!身旁的孩童騎在父親的肩上,張開雙手,興奮地叫喊著,化作海鷗翱翔,我望向不遠處那橫亙于兩島之間的大橋,定格下了“歸途”中的一瞬美好。
這一次回島,時間是極空裕的,故而有了更多興致,選擇走走停??纯?。
會因突然一日的早醒,選擇在凌晨4點,獨自在家的庭院里守候日出。看著金青大橋從灰暗漸變?yōu)樯钏{,然后慢慢披上金燦,直到紅日一躍的一剎那,橋與海融化在朝陽的絢爛里。
會在中大街吃完一碗久違的青沙餛飩后,特意走進新改造的漁俗館內(nèi),看看外公外婆年輕時住過的地方,駐足觀望一池的夏荷,抹去老灶臺上的一層落灰,然后被一拎攤開的漁網(wǎng)上掛著的幾處漁結(jié)繩,觸發(fā)一席的回憶。
會在午后三四點,去一處熱鬧的沙灘,基湖的、五龍的、高場灣的……在蒼穹之下,是一目望不盡的碧海金沙。赤腳踩在松軟的沙上,迎著浪潮跳躍著,一個猛子扎進咸咸的海里,除去歲月的塵垢,重回那個愛淘氣撲水的少年。
會在稍涼快些的傍晚,登上島的最高處——大悲山,在清凈的佛門前,伴著東海呢喃,靜待夕陽西下,云蒸霞蔚。有時也會騎車至離家不遠處所新建的“千帆臺”,臨臺觀滄海空闊,夕照千里,生蕩出“天地悠悠”的感慨。
會在飯過小憩后,隨著島上的老老少少慢走,經(jīng)過精致凈爽的微城,穿出以彩繪藍天作頂?shù)男〔藞@隧道,沿坡向上,左岸是一望無垠的海,直到遇見十里金灘特色小鎮(zhèn)——這里有喧囂火爆的排檔夜市,有藍調(diào)抒情的室外酒吧,還有發(fā)光看臺的長椅上納涼的情侶們。還想繼續(xù)走的時候便隨性地去聞聞基湖與高場灣交界處那片黑松林的味道,去尋一片初來乍到的向日葵花海,看它們的花盤在星河月光下隨著海風搖曳。一路上,繪在墻上的漁民畫趕去無聊,漁家人日常間樸素的景,讓人心安有了停泊處。
會時不時將過去30年里在島上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剪輯成散亂沒有邏輯的短片,在島上的景、在島上的人、在島上的事,甚至于一抹在島上的獨特感受,都試著在與故人的閑聊間、在過去泛黃的日記本上、在聚餐中一次次喊著不易的碰杯里,用力歸攏,拼貼,然后回味。
許多人都笑我是閑置下來的身子里包裹著一顆庸碌的心,我總是應以一笑。因為我所愛的小島,它也是這樣的脾性,享受著一種習慣性的孤獨,遠離塵囂與繁瑣,閑散地臥躺在東海里,但卻時不時關(guān)心下海風與云霧,時不時嘮叨下潮鳴與月涌,時不時用燈塔閃射的光提醒黑寂的海不要睡去。
哎,時光就慢些走吧,我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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